燕子(增訂新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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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底三萬呎
第一次接觸朱少麟的書是在七年前 ，因為那時比較沒時間，所以後來是匆匆看完，但是她富有哲思的文筆讓人一直惦記在心，當時只期望哪天還能再有機會把它看完。結果，沒想到時間一晃，就過了這麼多年。再次閱讀後，卻又是全然不同的心情，益發強烈的感受。
雖然作者最滿意的作品不是這本，可是卻成了我的最愛。堆砌出來的文字不僅優美且鏗鏘有力，氣勢磅礡地深植我心。如果哪天我真的完成了一本書，有一半的功勞應該歸功於這本書對我的啟發，想寫作的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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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刻我突然發現，我又突然成了一個闖入者，就像我生中的每個重要轉折一樣，猶豫太多，決定太晚，實現得又太曖昧，從頭至尾，都落得是這樣一個半路邊緣的角色。
長大是一段過濾夢想的旅程，我回想到了十三歲時的氣慨激昂，那些幻想，那些狂想，人生中最美麗的莫過於擁有著千萬種的可能性，而活到此刻，局面像是逐漸凝結的石膏，輪廓慢慢變得清晰，清晰也是好的，只是又帶著淡淡的心酸。
「感知這個世界之前，先向你們自己的內在探索。」……（略）
卓教授說：「我要你們這麼想，你們的生，與你們的成長，到今天為止，是一個獨立的小宇宙，它的深度和大宇宙相當，我要你們像記憶探索，喚回所有生活中遺失的知覺，錯過的知覺……」
此時又如願回到了舞團，只是這些年下來，隱隱約約體會了，力爭上游是一種要命的永恆狀況，沒有所謂的盡頭，光明但是掙扎，尷尬的程度和墮落殊途同歸，並且疲勞，而且還冷，我從書上讀到了，溫血動物是一種高耗能的生命形式，必須不斷補充熱能以防失溫，一輩子在食物鏈中力爭上游。
「……（略）要跳好舞的前提，是什麼？」
……（略）
「是認清楚你自己……（略）清楚你自己，也清楚你身邊的世界，要跳好舞，就要先懂得看別人跳舞。」
這本書的內容大致上是一個追尋自我的過程，同時也很精闢地點出現代人很多想說卻不知道怎麼表達的話。不自覺地，已無法跳脫文字述說的本身，成為一個旁觀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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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只是奇怪，不管你是哪一代，上一輩的人都要稱你是頹廢的一代，而且不管我們發出什麼聲音，都要被指控成無病呻吟，我覺得我們活在一個沒法使力的世代裡，過得是豐美又單一的生活，大家的經驗都一樣，滿腹理想但是沒有時間，滿懷叛逆但是缺乏戰場，只是請
穆什麼先生您知道，這樣並不好過，光會批評我們頹廢，不只是矮化，也是飩化。」
……（略）
「我畢業很多年了，我不是小女生，學校裡敎些什麼您都清楚，您為什麼不問我，為什麼我被敎會了國文數學英文地理，卻還是被敎得不會表達感情，不會處理憤怒，不會跟別人合作，不會唱歌，不知道什麼才叫做幸福，還有媽的不會畫圖？」
從小習慣了讀書考是過關斬將的生活，我們都太懂得瞻前顧後、 盱 衡算計，而克里夫顯示了另一種不設防的開闊，我回想起他在競爭中的友善，他在放浪中的分寸，
明白了卓教授選擇他扮演藍衣天使的用心，在克里夫窮於詞彙的心靈裡，潛藏著渾然天成的愛意。他是一個比我們還要自然的人。在我們被告藉必需學著和別人一樣的時候，他的父親就不斷地提醒他，你是一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孩子，克里夫。
以上所說的，又何嘗不是「我們」的心聲？而「我們」，不知道又含蓋了多少的年代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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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教授繼續說：「其實，要說那個時候我知道會在現代舞闖出一片天地，也是假的，我闖得很辛苦，處處碰壁，可以說是頭破血流，但就是死也不認輸，你知道為什麼嗎？阿芳？」
「您說。教授。」
「路走得遠了，又左拐右彎，當初要的東西早就忘了，忘得越多，一路上就有越多意外的收獲，阿芳，從來沒認輸，是因為心裡面那個聲音，燕子就在我的心裡面，不悹轉了多少彎，燕子記得路，什麼都忘了不要緊，跟著心裡面的燕子，就不會迷路，就不會迷路。這樣子說，你明白了嗎？」
不再模仿的龍仔跳得那麼離奇，美與醜俱現中我們深受感動，為掌聲所追求的經典永恆有多麼單薄，在光陰的洪流中，真正的損失，和真正收獲的一樣稀少，龍仔的世界與我們永遠不同，總是掛念著他不能上台的遺憾，不過是我的庸人自擾，龍仔自有他的一雙翅膀，因為空氣稀薄，他將揮舞得更強壯，那是自由飛行。海風中我彷彿再一次見到了
卓教授所扮演的燕子，穿越千山萬水，有時找到了同類，有時又單飛，但飛行時從沒停歇，終於成就了一條路途，專屬於自己的風景，那是自尊，因為自尊，所以美。
「你心中也有燕子嗎？」有人看完以後這麼問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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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不就對了？要找出一種方向不難，要培養出什麼樣的態度走下去，那才是難題。教授又不是交通指揮，不要以為別人大手一揮，就能給你方向，那頂多是直線，人會轉彎。」
……（略）
「在創作當中，教授自己就是上帝，妳有沒有想過，這種上帝也有走火入魔的時候？妳記下來，越崇拜哪一個人物，就越不要忘記，千萬多保留一點自己的視野，我們在舞蹈上拿教授當楷模，這沒錯，不要忘了，藝術之外她是一個缺點比我們還多的人。」
我在想，人尋找的，大致上是相同之處略遜於自己，欠缺之處又遠遠強過自己的人，最難忍受的，是遠遠遜過自己，或是稍稍贏過自己的人。
遺缺的人生，二哥轉而朝向自己補填，填得結實，她是我所見過最接近完美的舞者，只是完美成這樣，她不再需要任何人。
這是一隻極樂鳥的誕生過程，她雌雄同體，她什麼人也不需要；她飛男非女，她跟誰都不相容。
完全的完美是完全的頹廢，豐盛的人間，溢滿了磨難之必要，意外之必要，缺憾之必要。
什麼是完美？色彩對比的強烈，才能襯托彼此的光芒。
怎樣才算完整？如果沒有「缺」的存在，又怎會了解什麼是不完整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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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麼是動力？什麼是張力？在創作中，
卓教授錯以為她自己就是上帝，一個作品的背後，狂妄得毀滅了多少東西？現在她又逼迫著我仰望天空，但是為什麼我只越來越感受到，她的天空卻是個下坡路？
這段話帶給我ㄧ種驚嘆，可是我還抓不到驚嘆到底是出自哪裡，也許，有一部分是出自認同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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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行道容納不了舞幅，我們佔據八線道馬路，沒有音樂，燈光稀微，但從沒擁有過這樣清晰的知覺，只感到所有的模糊都斯扯而去，空氣清冽，視覺逼真，風聲豐富，我浪費了半生的聰明，我看得見千百種無數鐘點的電視和書污染的天空擁擠的大地，我看不見人情世故情欲交雜污穢中一丁點以了解和溫暖照明的光亮，我懂得偽裝，懂得對抗，懂得藏匿，懂得拋棄、欺瞞、迂迴、揶揄、婉轉、哀傷，但不懂得原來愛是讓別人幸福的力量，不懂得愛就是去愛一些什麼，去堅持一些什麼，去滿足昂揚伸展的渴望。
太多的感覺遮蔽了更多的感覺，太滿溢的生活壓抑了真正的生活，驚聲喧嘩，叨絮埋怨，只是因為不滿足，不滿足於只是存活著，追求生命之中至美的渴望始終莽撞，左衝右突，百轉千迴
卓教授氣喘吁吁這麼說：「好好的風景，都是在糊塗裡面浪費光了，不要等到後來再去懊惱，當下看得見妳生命中最美的風景，不用在回憶中去追悔，那就是幸福，妳懂不懂？」
什麼是生命的熱誠？什麼又是生命的渴望？又有多久，我們被生活的忙碌而忘了「自己」？「樂活」說得很簡單，可是實際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時，我們每個人又成了忙碌的工蟻，但是，生活的目的該是什麼？
在這個模糊的文字空間裡，我問了自己很多問題，即使不一定有答案，卻足以為我開啟了另外一扇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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